手要動,心要慢

去美國前,我念了南藝動畫藝術所三年,完全from scratch,進去前自以為知道動畫嗯嗯啊啊是anime是迪士尼,但其實就一種初生之犢的愚蠢態度,完全不知將面臨的是什麼。下決定只是一種直覺而已。

我一直都喜歡畫畫,小學美術班點子很多畫了很多漫畫,一顆自由的腦,沒有工匠之手。國中普通班時,班上功課很好,生活只剩學科讓我很痛苦(加上班上女生很愛去嬉鬧我喜歡的人lol),我只得埋首在墨筆畫裡,畫班上的人,畫老師(這是炸蝦人的部分起源,之後分享),臨摹喜歡的作品。畫被公民老師整本沒收,我就毫無羞恥地再開新局。

因為想證明自己,我瘋狂參加比賽(對手是普通班…),參加到名字太常在朝會傳頌,去紐約時居然遇到兩個同國中的學妹還記得有我這個人。甚至用這些記錄,分數加一加居然可以直接保送中山女中(真的太荒謬)。但那是我人生中幾乎是最黑暗的時刻,不懂為什麼想要創作卻凡事阻撓,苦樂參雜。

高中雖然唸的是語文實驗班,但重心完全放在舞蹈社,一路跳到大學有自己的兩個團,比賽、表演、接案拍廣告。我對學習新事物很專情,又有無可自拔的FOMO(害怕錯過事情),跳舞上有任何的機會我從不缺席,所以繪畫漸漸被放在一邊,只知道有一天我會再撿起來。決定去都柏林交換學生動機很單純,因為那是政大交換姐妹校裡唯一一個有設計系所的。不過當時我亂入他們視覺傳達系然後就被趕出來了(The End)。

回國後還是很迷惘,其實想念藝術的目標很明確,卻不知到底要夾哪道菜去哪間餐廳吃。<<街舞狂潮>>的賢導在我生命中是隱藏的先知,對我有種莫名的影響力量。其實他見到的我也只是個2007執著的屁孩(還講了許多今日有後悔到的大話),也不知道我上述經歷的那些,但那次吃飯他突然一句看似沒頭沒腦的「你可以去當原畫師。」,今日看來應該是悄悄鑽入了我潛意識。


三年研究所在深山雲霧中,慶幸有位國際化又對動畫始終熱情的所長,視野還算遼闊,僅因地緣影響,主打在地非商業的藝術短片。創作上非常理想化,技術一切自摸(摸哪裡),所長還開門見山道:「我們不強調技術。」

每次critique都任由老師們天馬行空恣意翱翔,悟性上不是天才的我實在很迷茫,不知到底如何才能快速達到檯面的水準。我真的用盡所有力氣學習、接案(在宇宙盡頭還持續有案子來,真心感謝),還有先求有再求好地三年做了三部短片。

有經驗的人應該比較能想像,獨力完成一部動畫短片需要多大的精神和紀律。如同馬拉松選手,熱情和成就感時常只在吹過的風中,剩下只有意志力,沒有其他。每次評鑑完就只想把片收進硬碟,著手做新的,因為沒有辦法接受現階段的自己只能達到這種程度。長大分析自己性格才意識到,這樣好強的個性利弊參半,我雖然一直不斷前進,卻沒辦法相信自己。

「自信這種東西,其本來的特性就是易於崩潰,而且不會在人的一生中出現多少時日。自信這傢伙是世上最正直的,無論人們如何奉承它,它也絕不欺騙自己。」


報考MOE是計畫好的,經過前輩的指南,花了一年的時間,終於獲得獎學金到南加大動畫所。培訓時,計劃主任開門見山道:「這是一個主打3D動畫的競爭型營隊。」

三年都在做2D的我對3D動畫毫無頭緒,只得硬幹。(市面上沒做好的成品)那種恐怖谷與線性的補間令我相當退怯,一直到今日還讓我做惡夢。但那也是我第一次體會密集地練習跟看教學,是有可能短時間把一項技能撿起來的(入門而已,修行真的看個人)。不管有多賽,我就是去了,去看看洛杉磯這商業重鎮將會帶給我什麼。

事實上USC與其說洗禮不如說是大浪吞噬,在美國的留學生不是很強就是很有錢,完全顛覆我的世界。不過,會有這樣的體驗和心態有關,之前有學姊過得很快樂充實,反觀我就是秉著打游擊的心態,想快速吸收所有南藝接觸不到的東西,毫無玩樂的慾望,生活不是修課就是工作室。若不是Ante把我拉出門,應該生活指數0並得重度憂鬱症。

(完全可理解一個學長他說剛到時無法適應,想自我了斷的心情(但第三年他進了Pixar實習,多麽勵志))。

對那裡的學生來說是按部就班,用三年摸索創作方向並穩穩往康莊大道邁進,但對我這過客,那九個月對我可說是破壞與重組。

第一個學期就得面對迪士尼監督提報我偏日式的思維跟風格,面對班上的美國弟妹們大談喜愛的電視動畫,我真不懂是語文隔閡還是風格落差(現在想想年齡也有差),怎麼完全聽不懂他們講的那些。還毫無作品可見人時,CTAN、Studio Day和實習潮就要往臉上打來。我迷失在風格裡,覺得應該丟掉過去一切,看美國人崇尚的,學大家流行的。

接觸過投影裝置、迪士尼2D基礎與TV、mo-graph跟新媒體藝術、動畫紀錄片、電影與劇本、炭筆stop motion、視覺導演方法,這一切篩濾後都只是個最簡單核心的問題:「你最想做什麼?」我問了自己九個月,答不出半個字來。

直到最後沒有退路,實習決定去了紐約,我突然發現離開那壓力環境下的我突然長出芽來。聽人家講一句話:「把目標往上提高是好的,但突然提太高,生活只會崩解」我才意識到問題癥結點。回台前,腳下的地面漸漸變得比較紮實,累積了一些人脈與履歷,見識到不同風景,建立起比較乾淨的作品集,關鍵是什麼?不是努力,不是運氣,是時間

現在開始回到根源製作炸蝦人,把意識深層的角色執行出來,我很快樂。回頭想想在USC的尾聲我其實就有把它用在視覺導演課上。第一堂下課,我把畢製給傳說中講話最犀利的老師看,完全被電爆。經過一學期的思考觀望,期末我做了一分多的炸蝦人動態腳本,分鏡有到,概念清晰、universal,連最刁鑽的老師都點頭了,還得到全班的笑聲與掌聲 。其實不是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,而是環境與壓力下的退卻。


我媽做事急躁,偶有佳句,我認為很適合做這篇的結論。

「手要動,心要慢」

最沒資格講這話的就是她(lol)。剛好她女兒也遺傳到這種急性子。

在知名木雕藝術家舟越桂的紀錄片中,執著講究的態度和技術令人望塵莫及。但在片中他也流露一些不確定性,必須放任自己在創作中摸索,享受那過程。他說「你必須先動手,才會產生創意或風格」,在反覆思考與創造中,個人的意念會漸漸浮現水面。

我媽又說,「一個念頭如果一直重複,他就會變成真的」(雖然他說的是退休的念頭),似乎很多事都是這樣。

你踩穩了,想清楚了,就做吧!不管那看起來像不像會實現。兩年、五年、十年的大目標明確,小方向籠統不要抓得太緊,給自己一點飄的機會,享受煩惱與摸索的過程。每個人的時間都很少,凡事的建立卻真的需要時間。就給他吧!學習如何與現在這一刻的自己好好相處,逝去的,問心無愧就好。

後記:這些內容也只是我學習的現在進行式,對自己的精神喊話。像何飛鵬所說的:「自我的學習對話,永無止境,不會完成,只會接近」,與大家共勉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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